許芷瞪他一眼,嗔道:“我問你去不去,答就是了。說這么多做什么?倒不如女子爽利。”
寧確賠罪道:“夫人說的是,是我說得不妥。”
許芷心頭的火氣一下就消了。
薛成棟過去就是不樂意哄她。
寧確向來在她跟前低頭,而且低頭低得真情實感。
許芷輕嘆一聲,起身道:“就這事,走了。”
寧確便也不多言,送著她離去。
只是這夜是徹底睡不著了。
他起身喚來府中管家,道:“我親自起書,你派人送回族中。便說我要成親了。”
管家大驚失色:“什么?哪家姑娘?”
他從沒聽說過啊!莫不是老爺睡昏了頭,錯把夢當現實了?
寧確此時卻已經開始嘀咕上了:“請何人代為登門提親最好呢?”
他擅自過去,那都叫孟浪,得有個年長的女性代為說親。
等這個琢磨清楚了,寧確又點燈連夜琢磨起了聘禮用哪些。
如今的宅邸小不小了,是否要花銀子擴建。
等洋洋灑灑做了不知幾張計劃書,天亮了。
寧確擱下筆,這才開始想……那臨死之人,會不會能換取夫人三分憐惜呢?
雖然熟知許芷的性情了,但寧確心中還是有一分擔憂。
見不得天光。
昏暗陰冷之所,便是如今薛成棟棲身之地。
他面無表情地倚坐在那里,對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并沒有多少的慌亂。
直到聽見一陣腳步聲響起。
他抬眸望去,瞥見了許芷的身影。
“你的面色不大好。”薛成棟低聲道。
口吻還如昔日夫妻時一般。
許芷淡淡道:“入冬病了一場,如今好了。你有何話要說?”
“宣王問我,我將你的親生兒子換到了何處去。我自該要親口告訴你。”
許芷精神一震:“換到了何處?”
“在金光寺后的地底下。”薛成棟道。
許芷一把抓住面前的欄桿,怒火熊熊燃燒:“你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?”
薛成棟道:“他生下來便不會哭喊,我抱在懷里時便知道他死了。”
許芷跌坐下去,眼淚傾泄而出:“不可能,你騙我,是你狠心殺了他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,便主動將尚在襁褓的賀松寧接了過來,成了薛寧。如此你就不必忍受喪子之痛。之后我將那個孩子埋在了金光寺后,望佛法超度他,佑他來生平安。”
薛成棟的語氣平靜,但就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,他的臉色變了。
因為他看見一道身影奔進來,將許芷從地上扶了起來。
寧確。
寧確!
薛成棟霎時面色鐵青。
許芷注意到他的變化,也氣得冷笑:“你這人真是奇怪,說起你自己的親生兒子,語氣這樣冷漠。卻在見到我要嫁與旁人時,就這樣變了臉。”
薛成棟豈止臉色變了,連語氣都變了:“你要嫁給他?”
寧確的臉色也微微變了。
他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砸昏了頭。
薛成棟僵著臉道:“本就是剛生下來,還未經我手養成的孩子。如何有感情?我將他埋在金光寺后,便已是望他來世千好萬好。”
許芷被他這話氣得不輕,又問:“那清茵呢?清茵你也不在乎?她如今有了孩子了。你也半點不關心?”
薛成棟動了動唇,只盯著寧確,隨即道:“我不喜歡她的性情。她分不清是非輕重,心中待你這個母親,也沒有多少愛重。”
“養兒養女豈能如此功利看待?因性情不好,便不愛她!因不夠愛父母,便不愛她!你又何曾教過她?”許芷氣得大罵。
不過她也知道薛成棟這說的是過去的薛清茵,她真正的女兒。
“后來的清茵呢?她變得聰明了。可你依舊不喜歡。”許芷冷冷道。
“她的聰明便是用在攛掇你同我和離之上。”薛成棟淡淡道。
“薛成棟!你真是活該!”許芷罵他,“是因為你家中都是一群沒有心肝的豺狼虎豹嗎?便也將你生生教養成了這樣個冷心冷肺的禽獸!你知道賀松寧為何會輸嗎?恐怕也正是你教導的結果!都與你一樣的秉性!”
薛成棟聽見這句話,面色沉了沉,一時間沒有再說話。
許芷忍不住譏笑他:“怎么?還不愿接受這個失敗的事實?宣王登基為帝了,你不喜歡的女兒做了皇后。賀松寧敗了,他死了。你覺得很不甘心?很遺憾你沒能借賀松寧做成攝政王?”
許芷說著又想罵他:“你真是個混蛋。就算真如你所說,是為不叫我經歷喪子之痛,才抱回了賀松寧,你又何苦將他教成這樣?他若真是個端方君子。也不至于死……”
到底是這么多年看著長大,許芷心中對賀松寧真是恨極,但又覺得唏噓。
薛成棟終于又開了口,他道:“冷心冷肺的禽獸嗎?興許罷。年少時要娶你為妻,便大抵是耗盡了這一生的感情。”
許芷怔住。
但很快她便找回了自己的聲音,冷冷道:“那又如何呢?也許如你所說,你唯一像人的時候,就是當年娶我的時候。但禽獸是變不成人的。”
“你心中,操弄奪權才是最重要的。而兒女你視若敝履,偏在我心中,他們才是最重要的……你我走到今日,一點也不冤枉。”
“我倒覺得可惜,可惜沒有早些放棄與你這樣耗下去。早在那年我懷胎中毒之后,便該與你和離了!”
薛成棟聽見這句話,臉皮抽動了下,嘴角緊繃。
“你為何帶他來?”薛成棟擠出聲音。
“你以為我是帶他來奚落你?”許芷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,冷冷道:“我今日來見你,不愿他誤會,心生芥蒂,自然帶著一同來最好。”
寧確在后頭聽得滿腔柔情,幾乎化作一灘水。
恨不能今日就將人娶回家。
那骨子里的血液都在奔騰,恨不能狀告天下,他對她的傾慕之情……
“我們走吧。”許芷吐了口氣,她得進宮去見見清茵,去見見小太子,此時心中那疼痛才按得下去。
寧確點點頭,跟在許芷身后。
他們的腳步聲漸遠。
薛成棟才突地蜷縮扣倒在地上,指尖在地磚上抓出了斑斑血跡。
禽獸變不成人。
但禽獸自然也有錐心之痛。
不多時,有人送上一壺毒酒。
他掙扎著坐起來,眼皮都沒顫一下,無牽無掛,一飲而盡。
許芷進宮一趟,便又好似汲取了無窮力量,出來時臉色好看多了。
隨后寧確又陪著她去了金光寺,找到了那個孩子的墳包。
許芷流了會兒淚,但也知道沉溺過去無用。
她只是將那些早年為兒子做的小衣小褲,一同埋了進去。
雖然他也許已轉世投胎不知幾何,但也要告訴他,他的阿娘愛著他。
幾日后,正逢良辰吉日。
寧家的老夫人,顫顫巍巍地趕赴許家。在上柱國夫人的陪伴下,向許家提了親。
許芪傻了眼:“什么?”
我去我要換個更厲害的妹夫了?
京城中也頓時激起了千層浪。
當初許芷和離,不少人說薛成棟已經足夠好了,許芷離了他,自然再找不到第二個好人家了。
哪怕如今女兒薛清茵已經做了皇后,但難免仍有人酸溜溜地說上一句,到底是沒了丈夫倚靠呢。
“怎么會是寧確?”
“他昔日是魏王一系的人啊!”
“他將來恐怕是要做宰相的。”
“她是和離再嫁,這寧公卻還從未成過親啊。這許芷,這許芷……”
他們思來想去,想不通透,最終只得憋出一句:“這許芷母女著實是有大本事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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