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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褐衣幫出事了。

    確切些說,是華翁出事了。

    前些日子,鬼王要在城外立廟,其在人間的爪牙四處賤價“求購”地皮,富貴坊也是其中之一。

    華翁自是不屑一顧,但旁人哪敢得罪窟窿城?

    華翁邸店相鄰的一家貨棧掌柜便央求到華翁頭上,想把自家貨棧便宜盤給華翁,因著華翁常常周濟鄰里,雖守著緊鄰碼頭的偌大邸店,手中也沒太多積蓄。

    那掌柜的便支了個古怪的提議,讓華翁借他的錢去買他的貨棧,也不要利息,只求分期還款。聽起來是天降餡餅,但有一樁,得按錢唐的規矩來,請十三家之一的增福廟來作中人保契,還得抵押上價值相差不多的東西,也就是華翁的邸店。

    華翁猶疑之際,掌柜再度加碼。

    他早就談好了一樁大生意,是將自個兒的貨棧改成糧倉,租賃給一個襄州的糧商。貨棧已改造大半,糧商的租金也壓進了增福廟。他將這個生意轉給華翁,只消糧倉驗收合格,華翁便能從增福廟拿到租金,介時還掌柜的錢綽綽有余。

    餡餅都塞進了嘴里。

    華翁終于點頭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富貴坊中藏著一座不起眼的小廟。

    廟中供奉著一位石將軍。

    兩百多年前,這位石將軍護送著一伙百姓避亂江南,途中遭遇亂軍,他獨自仗劍掩護百姓離開,自己卻力竭而亡。

    后來,有人拾回了他的配劍,在富貴坊建起一座小廟,供奉他的配劍。

    世人健忘又念舊。

    兩百年下來,石將軍的事跡已如水中泡沫飄散,居民們又不知從哪里搬來一塊泰山石放進廟中一起供奉。

    久而久之,兩者合二為一,一塊粗經雕琢的石像捧著一柄纏裹嚴實的長劍。

    附近人家時而過來祭拜,香火不昌,但幾百年來始終不曾斷絕,只是不曉得,他們拜的究竟是石鐵劍,還是石敢當了。

    華翁拿著掃帚,清掃著石像頭上的蛛網。前不久,老廟祝死了,蟲子便趁虛而入,要做廟宇的主人。

    “老朽以為在我這老朋友處,能躲得一陣清凈。”

    “是貓兒找到了你。它予我說,瞧見一只老鬼失魂落魄往廟子里去了。”

    李長安坐在廟子的門檻上,用樹枝掛著鞋底黃泥。錢唐多雨霧,道路多泥濘。

    “我常聽人說,有些人搞砸了事,便愛往廟里跑,嚷嚷要出家修道。可佛神何其無辜?平白背了債務。”

    華翁放下掃帚,瞪眼過來。

    “小鬼無禮!”

    道士哈哈大笑:“你老一言不發不見了人,大半個富貴坊的活人與死人都在擔心你老想不開,而今看何曾灰心尚志,分明脾性不減么!”

    華翁的麻煩說來簡單。

    他那糧倉臨近完工,但兩伙工人卻突然毆斗起來,把建好大半的糧倉打砸了個稀爛,拋下了工程不管。

    眼看驗收之期將至,華翁找那掌柜的,掌柜的消失無蹤。想要自個兒出錢繼續改造,但錢唐所有的工程都要經過行會,找到行會,行會推脫不說,反而討要起工人的藥錢。

    很明顯,天降的餡餅有毒,這樁買賣從始到終都是一個陷阱。

    華翁沒占到便宜不說,還得賠進去自個兒的邸店。

    “區區一個為虎作倀的奸商而已。”李長安稍稍正色,“若幫里不便興師動眾,交由我來。”

    華翁默不作聲拿起抹布,清理供桌上的積塵。

    他的沉默即是無聲的回答。

    “又是所謂的規矩?”李長安皺眉。

    華翁不答。

    “難道這規矩毀了富貴坊也要死守著不放么?”

    李長安并非危言聳聽。

    邸店是華翁,卻不僅僅關系到華翁。

    本地新死之鬼和外地初來乍到的活人,第一站往往都是富貴坊,他們大多數身無長物、落魄無依。華翁邸店的鋪位雖是鴿子籠,但收費極少,褐衣幫經營的碼頭抽成也低。所以,窮困的死人與活人許多都是依靠著華翁的庇護,熬過了開始時最艱難的時光。

    而今失了邸店,窮人窮鬼們無處安生不提。

    沒了華翁這塊硬骨頭頂著,哪兒還有人能抗得住窟窿城的兇威?

    鬼王一旦在富貴坊立廟。

    以窟窿城那一窩厲鬼的驕橫兇暴,哪兒許碼頭的肥水外流?又哪兒容周遭的棚戶礙眼?

    恐怕到時候,富貴坊是活人盡作死人,而死人盡作那溝渠間的無主孤魂。

    華翁手上的動作終于停頓。

    他凝望著石像良久。

    緩緩回頭。

    李長安以為他還會是那一句老話“如果我們都不肯講規矩,誰又肯同我們講 我們講規矩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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